立言的志業
第四次轉折確是一次把自己推向立言的轉折。
資訊電腦那時不啻正好熱門行業,
我對電腦市場和軟體開發又擁有豐富經驗,
AI產品的投資報酬預期也相當可觀。顛倒過來,
立言卻是一條寒澀、孤獨的道路,再說去挑戰如日中天的西方科學,
很可能又是一條慘敗必死的道路。
最重要,前文提到的兩點疑慮,果真令人望之生懼。因此,我想要淡出電腦、矢志立言,有錢不賺、一心去追求理想的行為,讓我曾經擔憂自己精神是否不正常了。嚴格講來,執意在死亡中追尋救贖,怎麼說也的確不是一般人的思緒範圍。
當然,針對前述兩點疑慮,我何嘗沒有經過理性盤算。1990年冬,我隱約嗅到日本提前發出泡沫經濟的警訊。千百年來,日本一直是最佳跟隨者,養成民族擅長吸取&改良的特性,任誰都不可能比日本更出色。日本自古是中國文化的跟隨者,19世紀後期明治維新"典範轉移"翻扭局勢,搶先變成西方工業文明的跟隨者。從此,她政經發展一日千里,成為遠東地區的工業化楷模。二戰之後,日本仍是遠東地區產業跟隨者的「雁行模式」(the flying-geese model)的頭頭,1975年即為6大工業國組織創始會員(G6,乃G8之前身)。但是,由於歐美腳步停滯,日本也就走到了頂點,1990年起步入衰退。
日本不折不扣是最佳跟隨者,他甚至可以製造更為物美價濂,
性能、品質更好,價格更低的產品。即使如此,
他永遠都沒辦法前導,而他跟前導者又有不可避免的時間差。於是,
當全球越來越強調智財權(IPR),他的製造利潤只得萎縮;
當歐美前導腳步停滯或失調,他的製造量產便會遭受打擊;
當其他國家各具特色陸續冒出去爭做跟隨者,
他的舞台便會無形變小。他最多只是世界的"最優秀"次等公民,
是西化的櫥窗,是美國的附庸。中國人若只求做個跟隨者,
固有文化包袱之下,要達到日本的製造水準恐怕都還力有未逮;
縱然追達甚至跨過日本,成為精工機器真人,
肯定也無從做出世界級偉大民族該有的貢獻!!
果然,日本1990年起陷入“失落的十年”,到今天(2010.
08)仍無法擺脫陰霾,再度出發(
台灣若非兩岸利多則今日情勢更加不利);
尤其堆積了深沉的心理影響,喪失了自尊與自信。
我在1990年時,固然不可能預知多年後的種種事情。
但看到歐美產業背後一排站着是笛卡兒、牛頓、法拉第、
愛因斯坦等哲學及科學大師,而日本產業背後卻只站着通產省;
還有看到從日本到台灣,追隨者的虛浮,釀成股市、
房地產等的泡沫現象。我深刻體認,跟隨者只是手段,是過渡;
前導者才是目標,才是目的物。中國人固然要走出傳統,
競相甘為跟隨者;最後更要走回中國,開創前導者的瑰麗。
到了壯年才開竅,我總算瞭解立言的價值。立言不是藝文創作,
寫璀璨詩文,寫動人故事或吸睛感情;
立言是探究宇宙萬物至真大美,落筆奠定思想典範,
指出中國人未來走向。可以讓中國人從跟隨者變為前導者,
從次等民族變為偉大的一等民族。我逐漸體會張戴四句的萬鈞氣勢:
為天地立心,為生民立命,為往聖世繼絕學,為萬世開太平。
立心立命的決意,繼絕開創的壯志,才是千古留名大英雄。
不是嗎?政治選舉幾年有一次,產業汰換約莫幾十年發生一次,
但思想立言再造則是幾百年才會碰到一次!我恍然大悟,
中國人再偉大的決勝點,不是在戰場(選舉或軍事),不是在工廠,
而是在書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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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中國科學這檔事嗎?
自1991年起,我把大部分心力投入到思想再造的立言工程。我所謂思想再造,就是建立可受公評,經得起考驗,且學理與驗證兼顧的中國科學綱領。中國科學由傳統而來,將是一種跟現代科學(西方科學)不太一樣的知識體系;她別具不同的結構、宇宙觀與方法論,但又能跟西方科學並駕齊驅互相媲美的智慧結晶。
但是,有中國科學嗎?一開始時,我根本不知如何着手,關於什麼才是中國科學也毫無慨念。由來求學就業,不管大小事務(或議題)的處理、解疑或決斷,我都很快能洞察事務或議題其組合構成,掌握其脈絡紋路。但中國科學這事題,初看之下確是困擾,讓我茫然無緒,不知所措。
列強船堅炮利壓境,清末曾國藩、張之洞等,全力主張"中體西用"。民初蔡元培、胡適等更重視西化,而當代新儒家也承認西方科學的普世通則;至於現代兩岸科學家、哲學家就不必講了,多數認為傳統中國本身頂多只有工匠技藝和應用知識,那來什麼科學(本書"科學"系指純粹科學Pure science,以理論物理為代表)。他們都是19世紀至今中國知識菁英,尚且不認為有中國科學,不知有中國科學,那我豈不是癡人說夢??
憑着不熄的熾熱,雖千萬人吾往矣,我仍懷抱勇氣、信心向前走。咬緊牙關,我從AI與作業研究(決策)出發,檢視合理心智模式;爾後不得不深入中算&國學,淬取宇宙觀與方法論,進而發見中國人特有思維格式,它和西方人思維格式很不一樣。再從思維仰觀文化,中西文化雖然人工構建,但其原理、奧義又何等微妙精深,其內容、體用,互不相容又相反相應,宛如天成。文化大觀給我直接的體認,以及引申的聯想、領悟,確讓我深受震撼,內心衝擊非常大。我自小到大,也算見過場面、經過風浪;但就在小小書室內,竟能目睹萬化神奇,人不由被鎮攝住。迨至一些驚人解答次第浮現,我精神甚至長期亢奮,只好吃了好多年高血壓藥,許久以後,才又在醫生建議下停止服用。
埋首把新見心得寫成〈世紀大預言〉一書,初稿早在1994年春就完成,1995元月年才由台北風雲時代出版。書中引用多種證據,論定中國人和西方人思維格式、認知方法與宇宙圖象都不一樣,盡管雙方外在的人的型體是大同小異,但內在的思路理念卻大異小同。中西文化形態差異很大,因此西方才會產生出具有化约式(Reduction)和推理式(Reasoning)的語文、數學等符號工具,進而產生出存有的西方科學。這是西方起碼一萬多年傳統的風貌,屬于西方專有的理性形式。該書是我立言工程的起步,其重大意函是藉由中西文化核心的剖開,襯托出來確有一條中國科學之路。
既使如此,我也僅能用一些慨略表述,像:有機、結構、動態等來形容中國科學。若要我清楚地、詳細地把中國科學的特質、組構、形態等給明白講出來,我仍力有不足。 什麼才是中國科學,我仍未盡了燃然。